治疗白癜风的正规医院 http://baidianfeng.39.net/index.html三叔的晚年
◎王丽贤
爷爷去世早,奶奶靠一双小脚拉扯七个孩子,儿子都未成婚,还有一个女儿未嫁。最为难的,三叔是个傻子,小脑萎缩,走路时两腿发飘,左腿老是去绊右腿,歪歪扭扭东倒西撞,还夜夜尿炕。那些年,奶奶每天半夜两点喊三叔起来尿尿,哪天晚上睡过了时辰,三叔准尿炕。奶奶又急又气,一边呵斥拍打这个傻儿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帮三叔换被褥,经常崩溃,深更半夜坐在尿窝窝里嚎啕大哭。日子窘困艰难,家里又没个顶梁柱,每天睁开眼一大家子的人吃喝拉撒,奶奶的压力可想而知,后来便有点儿抑郁,说话办事颠三倒四。奶奶怎么过世对我来说是一个谜,那时我还小,不谙世事。
没有娘的三叔,日子格外艰难。牛栏徐家的这个傻子远近闻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人又瘦小,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跟墙画上钟馗捉的小鬼有一拼。关键是尿炕,裤子永远没有干的时候,自带一身骚气。三叔的日子和他的脚步一样踉踉跄跄,他走路歪歪扭扭,好像马上倒了,又一直不倒。他的日子也是,好像随时有饿死的可能,那细长的脖子挑着一颗硕大的头颅,却活得倔强。街坊邻里接济,兄弟姐妹帮衬,他自己也忙活一些正常人不爱干的脏苦活,日子竟然慢慢熬过来了。
小时候嫌他丢人,从不叫他叔,路上遇到,也从来不打招呼。更烦他总上我家蹭饭吃,饭不重要,关键坐哪里都一身骚气。此后慢慢成年,在城区定居下来,老家回得越来越少,偶尔见到他,一天比一天衰老,一天比一天狼藉,一天比一天困苦。有了女儿,把女儿送回老家让父母照看,三叔便常常在我家门口歇脚,女儿看到他,总扑腾着小手让他抱,他很难为情:“姥爷不抱了,姥爷身上脏。”女儿年幼不知脏臭,常抱了他的脸猛亲,他便无端地生出一脸的慈祥和蔼,满脸的皱褶笑成一朵盛放的花。三叔常从他不多的牙祭钱中挤出些小钱给女儿买零食玩具,他们祖孙倒是相见恨晚的样子。
有一次回家,母亲说:“你三叔让你爸给卖了,卖给人家去放羊,管吃管住,一年给一千元工钱。”父亲呆坐在炕下的长几上,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心里早就后悔,觉得自己莽撞了,不知根不知底的,担心人家把三叔给害了。母亲听了父亲的担忧,嘎嘎地笑:“你那傻兄弟会有人害?害他干嘛?孙二娘包肉包子啊?!尿了五十年的炕,肉从里到外都是骚的,那肉包子还能吃吗?!”全家人都笑,笑完了又觉得难受。母亲继续说:“你明天去把他领回来吧,多一双筷子的事,一人省一口也就有他的活路了,再怎么困难,也不能把亲兄弟卖了。”
三叔第二天就被父亲接了回来,日子照旧,哼着小调摇摇晃晃穿街过巷,偶尔喝点儿小酒醉卧街头,偶尔把自己摔个鼻青脸肿。日子其实挺苦,他倒是不自知,一个人过得有滋有味。三叔就这样慢慢老了,一嘴的牙掉得差不多了,干瘪的嘴唇包裹着牙床,一说话就嘶嘶地漏风,像个老婆子。每次我回老家,他依然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和女儿,从不主动上来打招呼。我每每掏些碎钱或是零食给他,他也是心满意足地拿着,摇头晃脑地走远。
那年冬天特别冷,三叔烧火炕取暖,火星引着了灶间的柴草,结果把老房子烧没了,把自己也差一点烧死。住院花的钱是弟兄们凑的,可建房是大事,不是三千五千就能解决的。把亲戚都召集在一起商量对策,说好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筹措的建房资金依旧杯水车薪。后来村干部主动去家里了解情况,向上级政府申请救助,一两个月就拨下款来,兄弟姊妹街坊四邻一起动手,帮三叔建起窗明几净的新瓦房。知道这事儿的人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办法总比困难多,现在的社会好啊,共产党把人当人看呢。”
顺顺当当的日子过了五年,三叔突发脑血栓,医院。出院后半身不遂,脚还是各种打绊,手也颤颤巍巍不利索了,身边没有人照顾,饭都吃不到嘴里。这件事比筹钱建房还让人头疼,这些兄弟姊妹,最大的八十多岁,最小的也有六十,他们自己都需要儿女赡养了,把三叔挂靠给谁都不是长久之计。村支书说三叔是五保户,有资格进养老院,倒是兄弟姊妹不放心,不知道这么个半拉活人送进养老院,会不会有人欺负,会不会不受待见,别进去三天半给饿死了。
北马养老院我去过几次,新建的养老中心有五层楼,上下都坐电梯,适合行动不便的老人。里面设施齐备,房间干净整洁,伙食也挺好,热汤热菜,荤腥搭配。院方工作人员照顾老人周到细致,态度温和,去考察过几次,各方面都非常满意,三叔也就送过去了。每次和爸妈一起去探望三叔,三叔总呲着大牙早早等在养老院门口,偏瘫后遗症慢慢痊愈,整个人衣着干净,清清爽爽。阳光打在这个已近暮年的老人脸上,他依旧很瘦,还是一脸傻气,但神态中多了一份安详与富足。每次去探望他回来,母亲都跟街坊四邻絮叨好几天:“现在的社会多好啊,他三叔在养老院吃香的喝辣的,好着呢。当初他一个人过日子,把家里搞得又脏又臭,夏天苍蝇蚊子扎堆,冬天冻得像条溜街狗,没处躲没处藏。现在热汤热饭地吃着,有人伺候,干干净净,冬暖夏凉,活到老,终于活出个人样了。”
私下里我妈跟我说:“这些日子我经常想起以前的事,你爷爷去世早,你奶奶拉扯这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不容易。日子过得苦,吃不饱饭,又拖累着个天天尿炕的傻儿子。她经常坐在你三叔的尿窝窝里哭,半夜三更的,那凄惨啊,谁听了都不忍心。后来觉得日子实在没有盼头了,有一天半夜一个人摸出家门,投河自尽了。”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让人惆怅的家史,不胜唏嘘。
三叔一生未娶,无儿无女,晚年会有这么好的归宿,也实在是托新社会的福,母亲每次坐我爸的三蹦子去北马养老院探望三叔回来都会感慨万千,从三年自然灾害我二舅吃花生皮子拉不出屎来,到三十年前,她怀孕想吃个蛤蜊,我爸舍不得买,硬说那东西两层皮浪费钱,从二十年前李老太两个儿子为分担老人一个月十二块钱电费打得狗血喷头,到如今村里的路面硬化六十岁老人坐公交车不花一分钱。三叔每顿饭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把她刺激得够呛,一坐下来絮絮叨叨能说一个多小时,偶尔还能蹦跶到她爹妈死得早没过一天好日子的遗憾上。也只有从苦日子过来的人,才会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变迁中生出这样那样的感慨:我们都生在了好时候,吃喝不愁,国富民安,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即便,只是一个傻子。
每个人面对的生存际遇,不仅仅有盛世繁华,还有世间冷暖。三叔那样平凡,如尘埃如草芥,但每一种生命的形态,都应该受到尊重,社会保障和民生救助是社会良知最直接的体现。一个有温度的社会,才是一个健全的社会,一个人的力量或许微弱,但一群人,一个组织,全社会的努力一定会被看见。
(编辑:高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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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丽贤,笔名三千,龙口市某出口企业财务总监,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
爱好文学,作品散见《胶东文学》《当代散文》《人民日报》百姓中国周刊,《台湾好报》等,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
壹点号烟台散文